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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 紧握

碧茹任由我将她的脸掐出红痕,忍痛问道:“主子知晓颐嫔什么意思?她要的是你的命!”

我一惊,倏然松开手,碧茹和缓道:“她给的药量足够两个月内就要会了主子的性命,且曼陀罗毒会产生幻觉,旁人稍加诱发,极容易自尽,自杀的宫嫔,只能由太医院医女验尸,医女药理浅薄,绝不会认得此毒,主子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自我了结。”

我用力捏紧她的双臂,呵斥道:“所以你故意半夜躺在雪地里,只为了再次引发兰若堂的鬼怪之说,引我做那些噩梦!”

“颐嫔给了奴婢三个月的期限,如果到了日子还不发作,每隔五日颐嫔就会削掉我姐姐一根手指!”碧茹没有流泪,甚至没有半分激动,道,“主子对奴婢有再造之恩,奴婢有亏与娘娘,已经私下偷偷将药量减去大半,但没想到还是会这样。”

“照这么说我该谢谢你了,谢一个明知我怀孕还下药的人?”

碧茹悄然瞧我一眼,平静如冬日冰封之湖,道:“知道主子怀孕后。颐嫔那儿也不敢妄动,命奴婢袖手旁观,销毁证据,生怕太医发觉。”

“你姐姐呢?颐嫔会留活口吗?”

碧茹瞧了我一眼,平静道:“主子流产后,颐嫔将姐姐放回浣衣局了,姐姐是个哑巴,什么都不会说的。”

以我的流产换来她姐姐的平安,我不觉哂笑,自己逐渐依赖碧茹,当做亲近之人,我以为碧茹也该视我如亲人,我却高估了自己,关键时刻,总是血肉至亲要紧。

碧茹徐徐叩拜道:“奴婢对不起主子,就算杀了奴婢,奴婢也绝无怨言。”

“我要你死做什么,你的命能换回我的孩子吗?”我目光空洞地凝视房檐上跳闪的雀儿,唇边浮上讥讽的笑容,“我要是你,为了至亲姐姐,大抵也会这么做的,你至少放了我一条生路,我合该谢谢你的。”

碧茹再次叩拜,道:“若主子心里怨恨难消,可以将真相告诉陛下,令奴婢恶有恶报。”

“证据呢?”我可笑地瞥了伏在我脚边的碧茹,“不要忘了,你还是我身边的人,在陛下面前可信度先削去了几成,加之空口无凭地污蔑,这不是帮我,是在害我。我虽神思困顿,这点道理还是懂的,难不成这也是颐嫔教你做的,将计就计,要将我一举击溃?”

碧茹避开我的追问,垂首道:“奴婢该说的都说了,信与不信都在主子,奴婢的命也都交给主子处置了。”

她神色木然似毫无悔意,我折下身子,掐住碧茹的面庞,用了扇了她一个耳刮子,道:“这记是替饮绿打的,你嫁祸于她,将铜盒藏匿在她的柜子中。”

“娘娘找着那些剩下的药了?娘娘果然英明,”碧茹脸上映出五指红印,却笑道,“奴婢谢娘娘教诲。”

她的笑容似点燃火焰的红莲,我更加用力地扇了她一个耳光,道:“这下是替我自己打的,枉费我对你的信任。”

碧茹脸上对称地映出掌印,瞳孔中的笑意满的快要溢出来一般,道:“娘娘打得好。”

我使出所有的力量,再扇了她一记,道:“这是替我未出世的孩子,她与你无冤无仇,却被你……你平白夺了性命。”说话间,我的眼泪止不住汹涌地落下。话音哽咽,几乎难以成句。

碧茹唇角溢出殷红的血,滴落在我的手上,如贞观殿水漏安静的声响。她依旧安谧笑着,眼中笑意涌出,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凄凉,道:“为了那孩子,娘娘杀了奴婢也不为过。”

碧茹心知难逃一死,她近乎堕落地一心激怒我,我为她心痛得将近昏厥,高高地扬起手,却无力地落在她脸上,道:“这下是为了你的姐姐,你究竟是没有办法,还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压上自己的性命,去换你姐姐的命。你视她为世间最重要,她何尝不是,你却自轻自贱,轻言生死。你以为这样能救得了她?颐嫔会因为她是个哑女,就放过她吗?”

我泪眼模糊地断续说下一席话,碧茹愣愣地望了我片刻,血液凝在唇角,忽然她握紧我的双手,凄凉落泪,喃喃道:“不可能的,不可能的。”重复数遍,继而她扑到我怀中放声大哭,道:“颐嫔会杀了她,会杀了她的,都是俎上鱼肉,都要死!”

她放声痛哭,我心中何尝不疼,我当初甚至希望她不会如此轻易被我揭穿,可惜真相从来是不堪一击的事物。我反手抱住碧茹,缓缓流泪,我与她是如此相像,都是太过脆弱而无法想要守护之人。

手轻轻附在已然平坦如初的小腹,曾经有一个生命孕育其中,与我在一起六个月,十月怀胎,只要再过四个月就能安然躺在我臂弯里的孩子,我终于还是失却了。

如果不想继续失去更多的东西,我必须要变得足以保护自己,否则就算上天赐我再多,我都会失去。

颐嫔利用了姊妹之情压迫碧茹,阴差阳错夺去我腹中孩子,那么就让她也明晓骨肉离散之苦。

梨影稀疏落在昏暗的内室,案上的驱寒香快要燃尽,我轻拍着碧茹道:“死者已已,事情至这步田地,我不会让你死,你的命就让上天来决定吧。”

二月回暖,却依旧春寒料峭,陛下下午必会至兰若堂,我早早地让碧茹替我装扮妥当,玲珑廊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我侧首对着鸾镜检查了一遍,才走出殿外迎接陛下。

我本打算亲自侍奉陛下换装,见了陛下才想起,今日是休沐日,不用临朝,所以只穿了身茶褐色暗纹燕居常服,眉间不觉浮起笑意。

之前一直怏怏地抱病,不曾化妆,陛下见我今日装扮不免眼前一亮,道:“难得今日你抹了胭脂,还是这样好看些,身子好点了吗?”

我掩袖抿嘴笑道:“总让陛下瞧见臣妾憔悴的样子,臣妾自己也难堪,怎可整日端着一张枯黄的脸面对夫君。”

陛下闻言轻笑,兰若堂众人面上也浮起浅笑,陛下一时兴起,又下旨赏了一番,其中碧茹品级最高,领着兰若堂诸人领旨谢恩,我左右瞧着,裴姑姑并不在其中,她却是我最要谢过的一人了。

陛下体谅我病着,精神疲倦,也不与我说太多,依旧是他在那儿读杂书,我支颐斜靠在软榻上听着,我笑言,劳驾陛下念书与我听,我真是国朝最有福气的女子了。

他的语音平仄不惊,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,最后抵不住睡意,头靠在榻上,渐渐睡去。

“可馨,可馨,”仿佛隔了许久陛下才发觉我的睡去,轻叹间,俯身为我盖上斜纹绫被衾,“还是这么贪睡。”

他以为我睡去了,我却是清醒的,闭眼依旧能想象他为我盖上被子的情形,他真的一直对我很好。

他没有立即离开,而是守在我身旁,依旧卷着那册书继续看下去。那一定是极美的侧影。兰若堂的许多个下午,我握着书,却一页书都没有翻过,只是越过书,悄悄地望着他立在画案前的影子。

平静的时光却骤然被我的尖声呼喊击碎,我伸手扼住自己的喉咙,痛苦地呜咽辗转,陛下用力地摇醒我,我双眸含泪,反握住他的手,凄楚地望着他,道:“又是她,她掐着我不肯放手,为何我还是摆脱不了。”

陛下柔声安抚我道:“没事的,没事的,你想得太多了。”

那日以簪子抵住脖颈,险些自尽,一切记忆犹新、我侧首含泪低语道:“那日也是陛下救了臣妾,其实臣妾要是早些挣脱,从梦魇醒来就好了,也不至于……”

陛下搂住我低声哄着,又唤来碧茹,碧茹膝行入内,陛下问道:“她最近还是常常做恶梦吗?”

“娘娘……”碧茹艰涩地瞧了一个劲儿让她不要说的我,迫于陛下凌厉的眼神,一拜道,“或是受的刺激太大,娘娘晚上一直睡得不好,又强自撑着,不许奴婢禀告陛下,生怕陛下担心,奴婢一直担心,娘娘的身子熬不住……”

碧茹退下,陛下一言不发地望向我,我仿佛犯错的孩童,垂首低语道:“多吃点安神的药就没事的,不值得小题大做,惊动陛下。”

他久久地凝望我,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长叹,将我揽入怀中,道:“朕是你的夫君,你不应该隐瞒。”

陛下护着我重新躺下,道:“朕守着,也不会有邪物侵袭,你可安心睡下。”他眉眼间的寂寥蔓延开来,我似乎应该说些应对的话,却又无言以对,仿佛自己亏欠了他许多。

我陷入假寐,闭眼依旧可以感知日色西沉,殿外宫女依次点烛,昏黄的灯光晕染开来。

江川躬身入内,低声问询陛下今夜侍寝的宫嫔,陛下望了我一眼,犹疑不决。而跟在江川身后,是少府负责此事的内侍,抱恙的我并不在名册之上,少府内侍也略去了我的存在,只提及许久不曾被临幸的陆顺仪,陛下思忖片刻,我忽而醒来,半支起身子,陛下伸手护住我道:“睡不着吗,怎么这么快醒了?”

我摇摇头,道:“听闻陆顺仪生辰也近了,陛下冷落她太久,也该去见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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