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妃张氏说罢，却笑吟吟地看向张安世。</p>
她徐徐道： “这四个孩子，将来到了倭国，却还要照拂着，你主意多，心思活络，他们终究还没有见识，总需有人帮衬的。”</p>
张安世听罢，微笑道： “方才阿姐说的很有道理，人聪明可以，可是许多聪明的人，往往误入歧途。因为见到了人心的阴暗，所以也变得睚眦必报起来。正因为如此，所以真正的聪明人，定当要随时进行自省，免得自己也变得心胸狭隘之徒，既要看破，却也要能够淡然处之。”</p>
张安世顿了顿，却又道： “现在阿姐教我好生照拂他们，这个，我却是办不到，倒不是因为睚眦必报，而是既然对方不肯承这个情，我怎好去吃力不讨好的？当初陛下教我照顾这四个孩子的时候，我也是心里有数的，知晓无论是朱瞻埈，还是朱瞻墉，毕竟都是姐夫的孩子，能帮衬一手的，自然也要帮衬，甚至因为和朱瞻埈没有血缘，我更该尽一些心。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外甥，反而出力要更大一些。”</p>
说到这里，他叹口气才继续道： “可现在却不同了，现在他开了这个口，那么也就不能怪我现在只顾着自己的亲外甥了。我若是有心思，也只放在朱瞻墉和朱瞻墡这两个血脉相连的亲外甥身上，其他的，顾不上，也没本事顾。”</p>
张氏听了，却也不恼，只是含笑道： “你啊你，这样大年龄了，还发小孩子脾气。那么……我便劝太子殿下，此番他们就藩，这朱瞻埈两兄弟，还是多给他们一些东宫的赏赐吧。他们没有你的帮衬，那么……就让他们的父亲，多赐一些东西，免得到了倭国遭罪受苦。”</p>
张安世自是心里知晓自己姐姐的性子，苦笑道： “阿姐，咱们也不能这样心善。”</p>
张氏道： “这与心善无关！人啊，有时候，做好自己，至于其他人如何，反而是不紧要的事了。我做好一个正妃该当做的事，其余的笑骂由人！安世，人在世上，终不免会在一件两件的事上吃亏的，你不能因为一朝被蛇咬了，便处处怕井绳，风声鹤唳，自个儿吓唬自己。”</p>
“人这一辈子，长着呢，哪怕这一次你吃了亏，时日久了，天下的看客，自然也就晓得了你的为人，这样所带来的收益，何止是你吃的那些小亏的百倍千倍。”</p>
说到这，张氏故意停顿了，呷了口茶，方才又道： “就好像古来的那些皇亲国戚，那些心术不正的，什么便宜都占了，每一次，都能得利，可这好处得着，得着，却最终，突然一朝之间就败了个干净，为何？无非就是这样的人，他输不起。走歪门邪道之徒，他能赢一百次，却输不起一次。”</p>
张安世听着姐姐苦口婆心的训话，头皮发麻，怕自家姐姐没完没了的说下去，便忙道： “好啦，好啦，一切由阿姐便是。阿姐，我回去预备一下，明日送朱瞻墉他们，需要做一些准备。”</p>
这时候，还是溜之大吉吧，免得来一趟东宫都花在这些话上头了。</p>
张氏倒也知道自家弟弟没耐心听这些话，颔首叹道： “哎……怎么好端端的，孩子们就都长大了呢。”</p>
张安世看姐姐又开始忧伤，便道： “依我看，瞻墉他们……还小着呢。”</p>
张氏感觉自己刚刚还满腔的伤怀，却一下子给张安世打散了，白了张安世一眼道： “我说的不是他们，是你。”</p>
“啊……这……”张安世诧异道： “阿姐现在才知我已长大了？”</p>
张氏一阵唏嘘，倒也没有再对张安世啰嗦。</p>
张安世倒也不像从前那般没心没肺了，又安慰了姐姐一番，才告辞。</p>
到了次日，张安世却精选了数百人，此番随朱瞻墉和朱瞻墡去。</p>
那朱瞻埈身边，似乎也带着不少的属官，其中一人，张安世还认识，倒是一个人才，</p>
担任过知府，政绩很好，而且现在也在学习新政，是个颇有才干的人。</p>
而此人，却是太子朱高炽，似乎听了张氏的话，特意向陛下奏请，朱棣下了旨意，将此人调任为郑王府长史。</p>
因而此时的朱瞻埈，好不春风得意。</p>
反是朱瞻墉和朱瞻墡二人，倒也有长史，不过声名却不显。</p>
又想到自己的父亲，居然亲自去向皇爷奏请，给自己的二兄安排了这样一个人，反观自己，实是灰头土脸，不免有几分郁郁不乐。</p>
等见张安世带着浩浩荡荡的人来，兄弟二人眼睛才不由得亮了起来，唇角隐着笑。</p>
就算父亲不为自己做主，可自己还有一个好舅舅啊。</p>
却见张安世信步而来，朝二人笑道： “没想到你们还在笑，真是没良心，倘若是我，非要哭不可，此番去……不知多少人在京城里记挂着你们呢。”</p>
朱瞻墉却是好奇地指着远处的人道： “阿舅，这是什么？”</p>
“噢。”张安世指着远处的人道： “为首的那个，姓盛，叫盛晨，是阿舅给你们精挑细选的一个掌柜，此人了不得，此前在栖霞商行，负责芜湖等县矿山的运营，很有经验，至于其他的，匠人和文吏居多……阿舅也就不一一介绍了，你们记好了，我可是给这盛掌柜下了令的，往后这藩国中的事务，除了军政之外，你们两个小子，都得听他的。倘若不肯听从，阿舅得了消息，立即便赶往扶桑也要狠狠收拾你们。”</p>
朱瞻墉二人听了，不由得大失所望。</p>
他们还以为，自家阿舅会给他们举荐一些贤才呢！</p>
要知道，他们这阿舅可又是大学士，又曾是锦衣卫都指挥使，还曾一度创建了模范营！可以说，他的门生故吏，可谓是人才济济，随便从指甲缝里头，漏出一丁点的人才来，那也足够二人受用了。</p>
谁晓得，竟只举荐了一个掌柜，还有一些匠人和文吏。</p>
自是感觉心头的希望，一下子落了下来。</p>
张安世的心情却显然不同，说到此处时，甚至突然有点动情了。</p>
虽说他最爱的外甥还是朱瞻基，自己下半辈子，也指着至亲至爱的瞻基呢。</p>
可这两个外甥，终究也是自己的骨肉至亲，怎么说，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，是有感情的。此时不由眼里也有些湿润，深深吸了口气，道： “你们到了扶桑，可要稳稳当当的，尤其是注意，不要沉溺女色！要像阿舅一样，平日里多打熬身体。你们许多见识，还远远不够，要多听身边人的建言，不要鲁莽行事！有什么事，都送书信来，要和阿舅商量着来。”</p>
二人也不是没良心的人，听着这话，眼眶也微微一红，顾不得阿舅的小气了，便都小鸡啄米的点着头。</p>
张安世吸了吸鼻子，才又道： “终有一日，阿舅会去看你们的，去吧，去吧……”</p>
虽说教他们赶紧走，却又不放心，又扯着二人千叮万嘱了一些事。</p>
这才回过头，将那盛晨叫到身边，不忘认真嘱咐道： “交代的事，都记牢了吧？”</p>
盛晨从十四岁起，先是做矿工，此后又自学，渐渐的在栖霞商行里崭露头角。</p>
甚至因为自学了一些识文断字和算术之后，还担任了一段时间账房，此后，他似乎还不甘心，却又自考进了矿业学堂，此后，一直担任栖霞商行旗下的矿山和冶炼的掌柜迄今。</p>
此番张安世教他去，他也是有所疑虑的，毕竟虽算不上功成名就，可在直隶这儿，他也算是如鱼得水，待遇丰厚，在栖霞商行里头的地位也不低。</p>
可张安世将他亲自请来王府，唤他一声先生，而后毕恭毕敬地请他帮这个忙，话说到了这个份上，宋王殿下礼数周到到了这样的地步，若是</p>
不去考虑，那就真的不太礼貌了。</p>
虽然宋王殿下没有许诺什么前程，可盛晨却也心知肚明，这位宋王殿下，其他方面可能有所争议，可对自己人，却一向是照顾有加的。</p>
只是……终究是出海，单凭这个，还不足以让人直接舍得离家万里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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