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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君子不器

绛帻鸡人报晓筹,尚衣方进翠云裘。九天阊阖开宫殿,群臣衣冠拜冕旒。

清净多日的宫殿今日恢复往常状态,云昱坐在王座上迎着日光初照,依旧盛气凌人。

王座两侧的香炉青烟袅袅,缭绕玄袍金线绣制的飞龙,伴随云昱双衽动作,栩栩如生。

“启禀王上,幽州来使请求进见。”待各项事务完毕,沈尚书迈出站位,低首作揖传达了幽州来使的诉求。

云昱对此并不意外,让这位尊贵来使静候多日,倒显得自己有些怠慢。

他当即应允并让沈尚书邀请幽州来使,先行入宫至浮光殿小憩。

浮光殿一般为皇亲贵族接受召见时所用,如今用来款待幽州来使,足以见得王上对幽州来使重视。

沈尚书受命即刻率先退出大殿,紧接着奎相踱步移位请求与王上单独面谈,众臣对此习以为常,但王上今日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思索了一会儿。

殿内格外寂静,殿门外阳光明媚,温暖却无法越过人群直达王座。

云昱从式微秘言中得知,那位不安分的玲珑石醒后便在想法子逃离云锦宫,他本想退朝后去安抚,却见奎相单独觐见。

“你会哄顽童吗?”云昱未曾开口,用秘言回应式微。

此刻的云昱仍旧凛然坐于王座,冰冷的眼神扫视前方谦卑臣子。

这回轮到式微沉默了,朝堂上计时斗粒粒流逝,云昱也不等式微回答便应许了奎相的请求。

紧接着宫人宣告早朝结束,群臣鱼贯而出,大殿人气消散。

群臣身影渐远,奎相方才昂首阔步至中央。虽老矣背微驼但依然有着中年时的意气,如果不是因为寿命限制恐怕还能再辅佐下一任君王。

云昱命宫人离去,诺大的宫殿中很快只剩下了两人,这也是第一次稳握王权后,云昱支开式微独自会面奎相。

“亚父有何指教?”云昱也起身,虽未离开王座,与奎相单独交流前也是恭敬作揖。

奎相一改方才背靠群臣的严肃,他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砖,像长辈一样数落起云昱迟迟未归。

云昱也不恼,反而一脸温和地下台阶好言相对。

“成人礼毕就要赶紧回宫,这是规矩。典礼王上说改流程步骤异于先辈也就罢了,王上还在元玉山逗留多日——老臣还听闻你从元玉山带回一女子?那女子恐非常人吧?”奎相说到这时又肃穆起来,年迈的他眼角松弛,纵使肌肉无力眼神也骤然凛冽,对此举的态度清晰明了。

“亚父消息倒是灵通。”云昱依然是一副好脾气,承认确有此事。

尽管对奎相的探查反感,但念及鞠躬尽瘁辅佐多年,清理乌鸦的日程云昱一直按下未表。君臣之间,各自有底线,相辅相成多年未有激烈意见何尝不是一种幸运。

清算时机,云昱还有耐心等候。

“宫中怎可让妖涉足,幽州便是前车之鉴。”罄声再次回荡大殿,奎相正言厉色,低沉的声音苍老有力。

云昱见状依然神色不惊,他拍了拍奎相持拐杖的双拳,轻声细语道:“她只是个童心未泯的孩子,云龙国有亚父,怎会蹈袭覆辙。”

“少来这套。元玉山修行之人都非等闲之辈,承诺不问朝政,却屡次允许他们的人入住宫内。”奎相冷哼一声,侧过头不乐意对上云昱反常的缓和目光,今日的王脾气比以往还好。

莫不是元玉山的女弟子皆魅惑君心?奎相还记得上一位自元玉山到宫中的女子,她即是眼前君王的母妃。

他一开始便有预感,王上此番去元玉山定会有变故;果不其然,凌晨得到讯息,王上竟怀抱妖族回宫。

本打算王上此次成人礼毕后告老还乡,如今又出现这样的状况,叫他这半身入冢的老头如何安心。

先王也是为之痴迷执意纳兰妃,没多久兰妃香消陨命,先王失魂落魄;不论群臣如何谏言,玲珑石和云龙国都不放在眼里,最后先王疯魔自焚。

如不是亲眼所见,奎相何妨心有余悸,许久不见的早朝上,先王突然起身惨叫与火焰一同将其围困……

他也不知那位兰妃如何倾国倾城,以至于先王因爱生恨,敌视兰妃以命换命生下来的孩子。

奎相忽而抬头正视他辅佐十一年的金目王者,若眼前的王应证预言,自己也不负朝中元老这顶乌纱帽。

若这位预言中的王,走向先王相似路途,才是讽刺至极。

云昱一脸坦然,奎相之所以如此排斥,无非珠玉在前。

云昱本该向奎相解释说明玄璃的身份,但他选择缄口不言,依旧是耐心地保证并承诺自己不会为其封妃。

玲珑石的事越少人知晓越好,之前的失落已是变故,即便是自己面对玲珑石改变也心有怀疑。

与其告知真相费周章说服,倒不如安于现状,就连玄尹也不知晓她是玲珑石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奎相压根没听云昱的碎语,转念推测该妖族身份来历:“前些日子坊间有关元玉山妖族传言,王上行程匆匆实际是为验证传言真假。”

云昱淡定地点头表示肯定,随后说道:“可惜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半妖。”

“半妖?云龙国妖族罕见,如今却连半妖都有了。半妖为金目吗?”

“非也。”

“既然如此,为何不处理,还带回宫中?”

“奎相当作本王私事即可,本王确信,她不会对本王造成威胁。”

私事二字仿佛意有所指,这不摆明日后找合适机会纳入后宫吗?奎相勃然,连身子都不由向后倾斜:“今年元宵采桑,我帮你筹备设宴款待宗亲贵族闺中知书达理、蕙心纨质的娘子,她们哪一个不比半妖强?”

他越说越恼火,顾不上尊卑有别的敬语,非人哉已经让他难以置信,现在得知此妖为半妖。

这样不伦不类,传出去还不贻笑大方,简直比过去的幽州更匪夷所思。

换作寻常人家管他与谁相好,一国之王岂能胡来?

这位脸色青白相间,气得浑身发抖,眼神由怒转哀,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跃然沧桑。

另一位则是一脸玩世不恭颇有看戏之感,平时因其他事奎相颇有怨言,云昱定会重新审视自身,但在此事上云昱已下定决心。

面前不明真相而如此嗔怒的奎相也让云昱有些惭愧,云他走到奎相身后,轻轻抚拍后背,嘴角带着些许苦笑与奎相好言相劝:““亚父无需挂心。还请亚父等些时日,本王为亚父引见,届时亚父便会明白本王所言不假。”

事实上,纵使没有玲珑石这一事件,云昱也不打算任由亚父干涉自己私事。

与世人相悖,云昱认为三宫六院终究要与朝堂势力纠葛,势必演化内顾之忧。

哪怕亚父去年便开始旁敲侧击,甚至设宴安排,他也无动于衷。

伊人难遇,如何倾心,又何来纳妃想法?往日宴会上俏丽多姿的娘子们,还是另寻郎君为好。

况且玲珑石还是这样状态……直教他苦恼,总不能日后与佳人相伴,身边还跟个拖油瓶?

奎相默不作声地听完云昱巧言,回头瞧了一眼云昱,他神情严肃庄重不像是在敷衍了事。

念及过往,奎相不再咄咄逼人,选择暂且退让。

“老臣福薄,王上心意我已明了。老臣再恳请王上顾全大局,莫要让云龙国百姓因宫中有妖孽惶惶不安。祸不妄至,福不徒来,人言可畏。”

说罢,奎相行礼告退。

宫门再次被推开,清风涌入,无人旷神怡。

云昱目送奎相一杖一脚步,步履稳重地走下台阶与侍童相会,方才叹了口气转身前往清辉殿。

清辉殿与云昱素日休息的紫辰殿最接近,此殿因临水御林鸟语花香,本为云昱闲来无事的活动场地,今时用作看管玲珑石再合适不过。

唯一需要顾虑的只有清辉殿的皓月潭与临波池交汇,临波池与宫门相通。

还不等云昱走到清辉殿正门,一股焦糊味便从殿后传来,不等他发问,式微已闪现跟前将这股气味原因交代清楚。

“饿?吾的命令是什么?“云昱加快了步伐,一边谴责式微办事不周一边往皓月潭走去。

“让她不出清辉殿。“式微如实回答。

云昱对这个答案颇为反感:“所以你们允许她在这里抓鱼烤?“

皓月潭岸边,不知从哪捡来的杂木枝简陋堆砌搭成一小小的三角堆,炙热橘色不停跳动。

三角堆一旁摆着一片宽大荷叶,上面已有三尾黑糊糊的鱼,看上去便知有多难吃。

始作俑者则把下裳挽上小腿随意扎了个结,踩在浅水处,与岸边垂柳一同挑动着潭水,寻觅下一尾食材。

式微见王上嘴角轻微抽搐,连忙解释:“王上恕罪,膳房饮食她说太甜了难以下咽。“

“甜?厨子那么多,难道都放糖吗?要你哄顽童,不是容许她在这里捣乱。“清辉殿锦鲤养育多年,这类精心培养的观赏鱼就算是最好的厨子也做不出美味。

她到底是久居深山什么也不懂——心烦的是,式微和其余隐士怎么不去阻拦?

“她说:‘王上要求是不出清辉阁,没有说不准捉鱼。’是属下无能,请王上责罚!”式微自知有责,马上跪拜在云昱脚边。

云昱对此熟视无睹,视线还停留在皓月潭内等待锦鲤的玲珑石:“膳房今日优先浮光殿是吾疏忽,速去赏心楼买只烤鸡给她。”

难得王上没有降罪,式微立刻起身赶往赏心楼。

同时,云昱让在清辉殿的隐士纷纷退下,独自走向了兴高采烈捉到锦鲤的玲珑石。

她如获至宝笑脸盈盈地转身想要上岸,却在撞见自己目光后僵持在了潭水中。

“本王有这么可怕吗?“话音刚落,疾风拂面,好不容易抓到的鱼被云昱一挥手,麻利地从我手中溜走。

我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又被他拽住手腕,强行带离皓月潭。

上岸后,我奋力摆脱他的掌心,往旁走了好几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:“有话好说,不要抓我。”顺便将扎起来的下裳扯开,方才还是湿漉漉的衣角已恢复干燥。

从这点来看,自己对水的操作已是越来越熟练,除开借力身边环境的水分。

将自身水分归还至环境也是愈感简单,不必将流水环绕自身即可办到。

“锦鲤不可食用,没人告诉你?”他没有靠近,而是双手环抱在胸前,又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。

“她们说了,但是我很饿。你家的肉饼都是甜的,还有什么八珍面,甜到咽不下去。”我没好气地反驳到。

开始数落起云锦宫伙食比元玉山还要差,以及他又言而无信,神不知鬼不觉地带我到此。

面对这些指控,云昱缄口不言不露声色地听着,等我说完,才漠然回复:“吾看你话挺多,不像饿了。吾昨日黄昏时分与玄尹说明过,玄尹未前来云锦宫是因为有其他要事。”

“要事?你不是因为幽州来使非要他同你来云锦宫吗?”我心直口快,话说出去才惊觉玄尹可没与我说过幽州来使一事。

但见云昱似乎以为玄尹与我提及过此事,倒也没有追问,让我稍微放下心来。

“玲珑石,你当真毫无察觉有异常发生?”云昱突然上前两步,气势逼人,神态也比方才凝重。

明明双方皆是金目,我却感觉到他的眼神与自己分外不同,烈日下耀眼的眼波总是深邃昏暗。

我吸了一口气,抿了抿嘴,撇过头不愿直视他的目光。

右手也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耳鳍,心虚地说道:“我昨日听见有陌生的声音唤一个名字,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。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。”

“它喊的名字是什么?为何你不早说?”他更加向我逼近,语气愈发严厉,此刻的我像因功课糟糕正被挨训。

我低下头,担心会不会引出麟霜,不知该不该将暮雪两字说出。

“你在犹豫什么?你可知昨日魔刀反常,紧接着云龙国南海一隅乍现魔界现世预兆。”

云昱对玲珑石的支支吾吾十分不满,他几乎要开口命令她抬头,但顾虑其身份又劝慰自己态度缓和下来。

“你怎么不早说魔界和魔刀有异?”

“现在告诉你了。你到底听到了什么?”

“我记不清,只记得是两个字。玄尹师兄前去东南方了吗?”我重新抬头,面露忧色地对上云昱视线,捕捉到他眼神中闪过失望。

云昱仔细回想昨晚问她对云坤是否认识时的神色,她一脸坦然自若倒不像是在撒谎。

从几次见面来看,玲珑石应如玄尹所言,就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,喜形于色。

“这五百多年的修为就只助你成形吗?问你什么都不知道。”他冷哼一声,不理睬我的问题,又将双手背在了身后,眼色轻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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